查看原文
其他

赵翠侠:童年的豌豆角

岐山作家 岐山作家 2021-07-30

童年豌豆角

赵翠侠



五月总是令人惊喜不断,树上赶趟的花们,市场上各种时令鲜美的蔬菜,都给人带来视觉与味觉的绝美享受。

那天早晨,去市场买菜,邂逅久违的豌豆角,绿绿的、饱满的一大堆,我赶紧买了半袋子拎回家,心中满满的喜悦。

一回到家,我就坐在客厅择豌豆角。爱人看见了,惊喜地喊到:“呀,豌豆角!”不由分说,坐到我旁边帮我一起择,不时放几粒绿色的嫩豆子到嘴里咂摸。后来,他叹了口气:“还是没有我们小时候偷的豆角好吃!”

偷豆角?上世纪70年代以前的农村孩子谁没干过呀?

初夏,家乡广袤的田野上,大片已经抽穗的麦子挺直了身子,时令向小满奔去。在成片成片的麦田中,一大片的豌豆地显眼地夹在麦海之中,格外引起我们小孩子的瞩目。满地的茎蔓上开满了粉红或粉白的豌豆花,那种玫红色的花朵最漂亮,像绿叶上飞舞的蛱蝶。那些美丽的豌豆花,蜜蜂在上面留恋过,蝴蝶在上面飞舞过,我们的目光在上面驻留过。

亮丽的花儿开过一段日子后,花们就敛起了翅羽,开始孕育果实。这时候,嫩豆角从花蒂下冒出头来,一日快似一日地生长,嫩绿的豆荚里面包裹着绿珍珠般的豆子,椭圆形的豆角缀在茎秆上,一串串像挂在绿丝上的新绿衣,在风中轻盈地抖动。豆荚一日日鼓起来了,这时节的豆角最好吃了。我们一群小伙伴埋伏在麦地边,趁看豆角的护田人不注意,就溜进地里摘一衣兜,然后回到树下分享,那种甜丝丝的清香味儿至今留于唇齿,还有风中送来的即将成熟的麦子的味道。夏日的阳光照着我们泛绿的舌头,风里荡漾着我们的欢笑,那是多么美好的时光呀!

生产队大集体时期,豌豆作为粮食作物种植,收获的饱满结实的豆子是生产队的劳动功臣牛和马最好的饲料。俗话说,“马无夜草不肥”,说的就是牛马光吃草是根本不行的,要的牛马干起活来有精神,还得夜里给添加豌豆料。

为了防止孩子们祸害,豌豆结荚时,生产队会专门派一个社员看管豌豆地,他们大多不凶,见我们偷摘两把解馋,也只是吓唬吓唬,一般不会追赶,我们常常有及时逃脱且吃到豆角的欢快。

但村里的海权爷,我们都很怕他。海权爷四十来岁,长得粗胖,眼睛被满脸的横肉挤得眯成了一条缝,说话大嗓门,在村子中,他的辈分也高,那一年,生产队派他看管豌豆地,我永远忘不了那个夏日的午后。那天天气特别闷热,我们五六个六、七岁的小伙伴在路边的大树下玩耍,玩累了,一个伙伴说:“海权不见了,我们去偷豆角吧!”芝娟姐说:“他凶着呢,被他逮住就完蛋了,不去!”大家看了看周围,不见海权爷得踪影,其他的人就开始七嘴八舌地排除种种的危险性。小刚是个男孩子,率先自告奋勇地要求去侦察,我们远远地看到他机敏地溜到看豆角的庵棚边张望了一下,随后朝我们招手,我们呼啦一下子,都顺着麦地边溜进了豌豆地,开始偷摘豌豆角,边摘边吃,嫩绿的豆角带着阳光的甜味儿,遍地都是一股好闻的花草的馨香气息。

我们刚摘了不一会儿,忽然一个伙伴惊叫一声:“海权来了,快跑!”我抬头一看,海权爷就像从地边突然冒出来一样,黑着脸向我们逼过来,肥胖的身体此刻异常敏捷,大声喊着:“小贼娃子们,站住,都给我站住!”伙伴们像受惊的兔子四散逃跑,我一愣落在了后面。看着越来越近的海权爷,我做出了一个错误的选择,一头钻到密实的麦地里藏起来。那时瘦小,我想麦田能藏得了我的身体,没想到我犯了鸵鸟的错误,很快,海权也拨开遮挡我的麦秆,发现了瑟瑟发抖的我。

他命令我站起来,质问我逃走的伙伴的名字。我低着头,咬着嘴唇不敢看他。见我不说话,他直接说出了那几个伙伴的名字。我觉得他一定是躲在暗处等我们入网,然后逮个正着。他特别问了一句:“是不是还有贼玉桃家的碎女子?”他问的是芝娟姐。我心里一惊,因为,我见过他们两家吵架,他曾经站在芝娟姐家大门口跳着脚骂人,他为什么要单独问这个,不问别的小孩呢?

见我不吭声,他突然说:“你若不说,我就把你绑到庵棚边的树上,你晚上也别回去了。”我吓坏了,他接着口气缓下来,“你只要说出来,我就放你回家。”我一听,小声说:“有她。”

他并没有放我回家,而是押送着我向芝娟姐家走去。

天说变就变,那天突然就下起小雨来。



我恨不得能有个地缝钻进去。一路上,汇入了看热闹的好些孩子,他们兴高采烈地跟着,叽叽喳喳地议论着,我羞愧得不敢抬头。

终于到了芝娟姐家没有大门的院子。她家的房门紧关着,海权爷拍打房门,里面没有声音,我真怕他撞门。

他腆着大肚子,褂子斜挂在肩膀上,眼睛里透着“凶光”,跳着脚大骂:“贼娃子养的小贼娃子,有种就出来!”越骂越难听,简直就像是在诅咒十恶不赦的罪犯。随着他尖刻的语言,我的心揪得紧紧的,吓得不敢动弹,我知道芝娟姐和玉桃姨一定在房子里躲着,每一句话都穿过墙壁,射入了她们的耳朵里,我愧疚极了。

我呆呆地站在院子里。雨越下越大,海权爷骂累了,起哄的孩子也散走了,海权也这才悻悻地往外走,撂下一句话:“非让会计扣掉今年夏天的新麦两斤不可!”

大大的雨点砸在我身上,我的全身很快湿透了。屈辱与羞愧交织,雨水与泪水混合在一起,我哭着往家跑,母亲见我像落汤鸡一样哭回来,问我怎么了,我哽咽着叙述了事情的经过。母亲边给我换衣服,边气愤地说:“这个海权,明明是公报私仇,欺负人哩么!”母亲说,海权三天两头欺负玉桃姨,污蔑说玉桃姨偷吃了他家案板上的凉干面,还偷调了他家的油辣子。嘴长在他的脸上,他什么话都能说出口。

第二天,母亲带我去芝娟姐家道歉,善良的玉桃姨对我没说半句埋怨,只是说:“不怪娃,怪只怪那个海权,借机报复,拿着鸡毛当令箭,心术不正。农家树上的果,地里的瓜,小孩偷摘几个尝一尝算不得什么,大家还经常送左邻右舍的。”

那时,我还小,不知道《社戏》中的六一公公,当我读到水乡少年月下偷豆吃豆,六一公公送豆时,我仿佛闻到了那豆麦的清香,我看到了一个亲切的老人,他是那么淳朴善良。同是天真孩童的偷豆,结局却相去甚远。

芝娟姐依然找我玩,可我心里愧怍极了,总觉得亏欠得慌,她对我那么好,玉桃姨和我母亲那么好,我却出卖了她们,做了海权爷的“帮凶”。 



后来的日子里,我常常做一个可怕的梦:在豌豆角地边,我拼命地奔跑,后面的黑脸大汉紧追不舍,我小小的身子被他的黑影吞没了,往往惊出一身汗。

以后见了海权爷,我就远远地躲开,他成了我此生最不想见的人。好多年后他去世后,儿子叫挖掘机挖坟墓时,竟然挖断了光缆,导致整个地区通讯中断。县公安局闻讯,警车开到坟地,抓走了他的大儿子。大媳妇一听,一屁股坐到地上嚎啕大哭:“这个害人虫,活着时不干好事,死了也让人不得消停……”

家乡早已不种豌豆了,我几十年都未见过豌豆角了。今天,又见绿生生的豌豆角,我心中五味杂陈,那次偷豆角的经历如同初夏天空中的一片乌云,压在我的心上,挥之不去。

我把童年偷豌豆角的故事讲给择豆角的爱人,他安安静静地听完,轻轻叹了口气,说:“小时候,我们生活清贫,一把豌豆角就是我们的美食,孩童的世界也格外的简单清明。可怜地海权被生活的鸡毛蒜皮蒙蔽了心灵,被贫穷扭曲了人格,丢掉了乡村人的淳朴善良,实在可悲!”


我一愣,往事又像过电影一样。我仿佛又看到了海权爷对别人的处处提防,包括对自己的老婆,还有他的几个孩子。那时候,他家孩子多,粮食经常不够吃,正值长身体的娃们谁要是多吃两就被他整天骂得灰头土脸……

一瞬间,我竟然同情起他来。

晚上,我梦见了芝娟姐,我们笑着走在家乡的大路上,麦子在成熟,有好闻的豆麦的香气在我们身边弥漫。


继续悦读

赵翠侠:您未老,已远去

拾麦穗

走在乡间的小路上

我最熟悉的那条路

珍珠泉

赵翠侠,岐山县雍川镇人,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。大学毕业后在西安从事中学语文教学二十余年。有作品发表于《延安文学》《中国散文家》《秦都》等杂志。



岐山作家微信公众平台

投稿邮箱  737450991@qq.com

   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

    文章有问题?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